“我懂三门手艺,会三门语言,失业三个月,只想找一份工作。”
只有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会偶尔提起,你应该为能吃饱感到高兴,因为在30年代人们总是挨饿。
无论如何,这场灾难曾经影响了一代人的命运 —— 当一场突如其来的全面崩溃到来,所有规划中的美好未来,都成为了不可能的昨日泡影。
而中产阶级只能在失业大潮中,努力维持生活最后的体面和尊严。
1928年,刚上任的胡佛总统意气风发地宣布:“征服贫穷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,把贫穷从这个国家驱逐的日子就在前头”。

整个国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消费。女人们追逐广告模特儿的最新时尚,男士把皮鞋头擦得油光锃亮。汽车广告宣传着新的中产标准 —— 车库里得有两辆车。
每当入夜爵士响起,大都会就像一个华丽的靡靡幻影。人人都把一夜致富的神话挂在嘴边,人人都在期待一个无限光明的未来。

十年大萧条开始了。
刚开始,人们企图用幽默来抵抗股市的异动。有笑话说,高盛集团的每一股股票都附赠免费左轮手枪,还有笑话说,酒店前台会询问每一位登记者:“是来睡觉,还是来跳楼?”

对成千上万普通人来说,这意味着一生的血汗钱,顷刻间化为乌有。
曼哈顿的出租车司机眼睁睁看着收入从每天7美元跌落到了不到3美元。即便是仍有工作的精英医生和律师,收入也缩水到原来的40%。
但有工作已经是幸运的。《纽约时报》记者描述,夜间敲门讨饭的,可能是一年前在银行为你办理贷款的职员,或是某企业的高管。


首先摧毁的是生活中非必需的部分,比如一件皮草大衣或者一次冬季旅行。家具店和糖果店损失了70%的顾客。开去年流行的车型不再是一件丢脸的事。曾经时髦的电烤箱、搅蛋器、咖啡壶销量像自由落体一样下坠。只有电冰箱依然屹立不倒,因为有了冰箱,才能在减价时囤积低价食物。
更多转变是在日常生活中发生的。许多人搬到更小的房子,或者与父母合住。“下馆子”被从日常活动剔除,自带盒饭取代了外卖柜台。每周的逛街习惯,即使没被完全取消,也会按月限定次数。理发也从美容沙龙,转到了家里。


9岁女孩茱蒂丝看见父母辞退了保姆,从豪华的住所搬到狭窄的一居室,才知道并不是每间公寓都有餐厅。男孩菲德勒的母亲则省下了他的生日派对:“不要指望任何礼物,因为银行已经倒闭了。”


年轻人谈不起恋爱,更结不起婚。小伙子叫苦:“我有的是时间,可没有钞票。”而姑娘们会可怜巴巴地解释:“我没有好看衣服可以穿出门”,或者“靠你挣的那点钱结不了婚”。
与结婚率一同下降的还有离婚率,整整跌了10%。不是因为美国人变得更忠贞,而是合法离婚的法律费用太贵。

孩子们学会了捡汽水瓶送到铺子里退钱,一个赚2分。有的家庭把收到的圣诞卡片保存起来,准备明年改寄给别的朋友。失业者鞋底磨出了洞,就把报纸叠起来塞入鞋底。


尽管如此,这一时期的儿童,还是有很大比例身材矮小,被称为“萧条的一代”。
因为对更困难的底层家庭来说,不挨饿是一种奢望。有些家庭甚至轮流吃饭,一半人周一、三、五吃,一半人周二、四、六吃,只有周日全家人能共享食物。
于是怀孕成了中产妇女眼中的“灾难”,直接后果是,避孕药攀上销售高峰,一年狂赚2.5亿美元。同样销量增加的还有泻药,因为巨大的生活压力造成了肠胃不畅。
对中产阶级来说,精神消沉成了一种比贫穷更可怕的时代疾病,因为多年奋斗换来的生活被彻底湮灭,而且可能永远无法失而复得。

一位失业的律师,可能每天早晨依然西装革履、按时出门。可他的目的地却是在偏僻郊区,挨家挨户兜售杂志、便宜领带、高压锅,甚至干脆前往另一个市区,换上破衣服乞讨。
前证券公司职员霍华德,印象最深的则是复活节。他花一毛钱买了几个鸡蛋,让4岁的儿子找。因为蛋太少了,只能重复利用 —— 每当儿子找到一个蛋,就把蛋从篮子里偷出来,换个地方藏,就这样让儿子开心地玩了3小时。


她们竭尽全力地修饰自己的外表,这是生活中仅剩的仪式感。各种高仿水货,以低廉的价格刺激着姑娘们的热情 —— “原版400块,翻版只要30”。拉锁也因为比纽扣便宜很多,而第一次被广泛用于服装。



还有不甘堕落的主妇,白天穿着方便干活的便服,夜晚则换上仅存的奢华礼服,力图展现出一种和白天不同的生活态度。
即便是俄亥俄州大洪水造成100万人流离失所的时候,灾民们也维持着体面的穿着:女士们穿着高跟鞋,男士们穿着长外套。所有人都戴着帽子。

这些广告牌在全国有上千个,旨在通过描绘美国梦来传递希望。

失业者拒绝了来自有工作的朋友们的邀请,因为没钱拿出三明治和咖啡,回请朋友们玩一个晚上的牌。
服装贩子艾萨克斯,原本每周收入四五千块,如今身无分文,不得不放下身段去政府申请救济,他不止一次想到自杀:“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,我死都不愿意领救济”。
14岁的克拉拉,眼看鞋子和衣服上的洞开始变大,也尝到了屈辱的滋味:“我不得不放弃读高中,因为买不起袜子了。”
长期失业后,睡懒觉也不再值得责备 —— 因为勤奋也赚不到钱。如果手头还有点钱,抽烟、喝酒、赌博就成了很难抗拒的诱惑。不过结果往往是自责,或者宿醉后的加倍沮丧。


1938年万圣节前夕,广播员威尔斯以“突发新闻”的口吻宣布:
火星人正在入侵地球,射线枪向纽约喷射了火焰,有毒的黑色气体在新泽西州肆虐。据报道,有7000名士兵和一队军用飞机紧急对抗入侵者,但没有成功。世界末日来临了!
这原本是广播剧“世界大战”的内容,但是数百万人信以为真。他们惊慌失措,试图逃离小镇。
直到长达一小时的广播结束时,威尔斯才向听众宣布,他们刚才听到的只是一场万圣节恶作剧。


第二天,新闻报道了广播播出后的恐怖场面:
“成千上万听众从他们在纽约和新泽西的家中逃跑,许多人用毛巾捂住口鼻,以保护自己免受‘毒气’袭击。新泽西医院有15人因休克而接受治疗,匹兹堡的一名妇女在听到“袭击事件”后试图自杀。”
无望的生活已经让许多人丧失了判断力。
事实上,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里德曼曾表示,股灾并不是大萧条的根本原因,由公众恐慌引发的银行系统崩溃,才是真正致命的。
股市崩溃的同年,好莱坞举办了第一届奥斯卡颁奖礼,如同一个电影辉煌的预言。接下来的十年,虽然全国电影院倒了三分之一,但全美票房收入增长到了近7亿美元。

同期,迪士尼制作了米老鼠和唐老鸭,还有隐喻现实的“三只小猪” —— 代表普通市民的三只小猪,最终战胜了代表大萧条的狼。

无所事事的民众突然发现,公共图书馆简直是穷人的天堂 —— 不仅可以在温暖的座椅休憩打盹,还可以用知识填补焦虑。
有顾客对图书管理员说:“要不是有图书馆,我没准早就疯掉或者自杀了。”
八卦小报也成了朝阳产业。它们凭借报道上流社会的精彩生活,配上刺激的标题和露骨的图片,吸引了一大批百无聊赖的市民。




入夜,几乎所有家庭成员都围在收音机旁。全国人民一起,白天听超级英雄的广播剧,晚上听爵士乐和古典乐,还有罗斯福总统抚慰人心的“炉边谈话”。
同样成为热门家庭活动的还有大富翁游戏,它在1935年一出现就风靡全国,因为玩家在游戏中可以变成坐拥无数地产的富翁。
有人说,大萧条中最大的收获,就是一家人紧紧连在了一起。无数个抱团取暖的家庭,构成了克服经济寒冬的一个个堡垒,让渡过难关成为了可能。


2008年,当美国再次遭遇金融危机,经历过大萧条的克拉拉已经93岁了。
她的“大萧条食谱”系列视频,被孙子上传到互联网,瞬间让她成了家喻户晓的网红。

1970年,当19岁的迈克被问到大萧条意味着什么,他的答案是:
“我不知道。我一点儿都不消沉,随时都能开心起来。”
按照他的理解,“不能坐在躺椅上,边喝啤酒边看电视,对我来说就是大萧条。”
谁说不是呢?当几十年过去,再艰难的往事,也只会成为历史课本上枯燥的寥寥数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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